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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命运锁链(2 / 2)


「少说得那么嚣张!你倒好了!丈夫孩子都死得早,老到有空闲跟外人玩扮家家酒安慰自己!现在碰到灾难也没有什么财产可失去,真轻松啊!!」



「──!」



下一秒,彼方感觉自己的大脑深处,接近中枢的部分一阵热烫。



彼方基于自己的职权,知道员工的过往。



西方深爱的丈夫与孩子,都在伐刀者引发的案件里身亡。



伊藤竟敢掀人伤口,还讥讽对方很轻松。



西方始终对〈若叶之家〉牺牲奉献。彼方见证过她的贡献,岂能容许伊藤胡说八道?



彼方开口,准备吼出自己无法压抑的愤怒。



但是──



「…………!」



她的愤怒并未成声。



因为最该愤怒的那个人──



「我的确没什么可失去。」



她一改刚才的怒容,沉稳地说道。



「……!?」



西方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,伊藤吃了一惊。



这惊讶也让伊藤错乱的情绪暂时冷静下来。



西方没错过这瞬间,直视著伊藤──



「但是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孩子。我失去了一切,但那些心爱的家人仍然赋予我笑容。只要是为了那群孩子,我随时可以付出这条老命。伊藤太太……你也和我一样,不是吗?」



「……!」



西方说道,朝伊藤脚边看了一眼。



伊藤的儿子小诚站在一旁,仰望慌乱的母亲,一脸担忧。



「妈妈……不要哭嘛。」



「小诚……唔呜、呜呜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!!」



她的孩子尽管自己怕得想哭,仍然担心母亲。



伊藤见状,掩盖双眼的焦躁顿时烟消云散。



她使劲拥住孩子,低声抽泣。



伊藤仍然在哭泣,但双眸已经恢复理智。



已经不要紧了。



伊藤带著小诚,走回队伍等待避难。



另一方面,她的丈夫不断向海江田鞠躬,为妻子失控致歉。



接著,他也向西方鞠了躬。



「……给您添麻烦了。您认识内人?」



「我在城里的育幼院担任院长,敝姓西方。很高兴认识您。」



「育幼院,也就是说你是〈若叶之家〉的……!」



伊藤的丈夫诧异地瞪大眼。



「很意外?」



「啊,不好意思。那个,听内人说……那间育幼院环境很糟糕,没想到里面的员工竟然这么温和……」



伊藤可能在家里也向丈夫乱传谣言。



「哈哈哈。」西方闻言,笑了笑,像是听见玩笑话。



「大家都很善良。请您有空一定要来参观一下。」



她对伊藤的丈夫这么说。



伊藤的丈夫不禁露出苦笑。



「……如果能再回去那座城市就好了。不对……就算回得去,也不知道自己的家还在不在……」



「没问题的。」



「咦?」



「人只要活下去,什么问题都有办法解决。没问题的。」



(…………)



甘拜下风。



彼方在远处看完一连串的经过,这么心想。



她包容了那些谎言、错误、现实──甚至是敌意。



西方一开始一定没有这么宽宏大量。



是至今六十余年的人生,打造了她。



人总是反射性以愤怒回应谎言,以更多的敌意回应敌意。



自己和刀华还远远不及她。



她们比西方幼稚多了。



正因为她们还很稚嫩──现在的刀华需要她协助。



「西方院长。」



「哎呀,彼方,辛苦你了,还忙著疏散。」



西方一见到彼方──



「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呢……刀华和泡沫还好吗?」



她忧心地问道。



她们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天童引发事件之前。



刀华和天童单独出门,泡沫随后又追了出去。西方一直很担心他们。



「还好。」彼方点头回应。



「他们都没有大碍,只有泡沫受了伤,还在休息。只不过……」



「只不过?」



「刀华有点承受不住。现在不能放她一个人。但是我还有工作,有很多事必须由贵德原家的人出面处理。所以我没办法陪著她。西方院长,您能不能去照顾刀华?」



「这样呀……刀华从以前就努力过头了呢。」



西方一听,悄声说道。似乎不太惊讶。



彼方第一次见到刀华那么畏缩。但西方或许见过彼方等人未曾见过──刀华从未在彼方他们面前展现的那一面。



「我知道了。她现在在哪里?」



西方答应彼方,顺著彼方走过的玻璃桥走回去,前往大学医院。



彼方目送西方离开,忍不住松了口气。



「总之可以先放心──」



就在这时。



「啊!终于找到了!贵德原──!」



一名青年大声呼喊,奔向彼方。



他是武曲学园的男学生,头上绑著印花头巾。



〈浪速之星〉诸星雄大。他在这次状况发生时,率先赶来。



「人多到爆。不过,都要移动九州北部所有居民了,人多也不意外啦。」



「诸星同学,你在找我?有什么问题吗?」



彼方一问,诸星点了点头:「对对对。」



「虽然找东堂也一样。你们是破军的学生会成员吧?之前在东京联盟分部巧遇的时候,不是看到一个破军的女孩子,跟贪狼的藏人待在一起?头发很长,高个子──」



「你是说绫辻同学?」



「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应该是吧。你知道怎么联络那女孩吗?」



「知道,学校的资料库有联络方式。但是为什么──」



为什么诸星想知道绫辻绚濑的联络方式?



而且是在这种紧急时刻。



诸星严肃地回答:



「贵德原应该隐约发现了,现在要疏散太勉强。」



「……!」



「你看,这么一大群人。万一天童明天就搞个跟福冈一样的魔法,事情就大条了。死者人数随随便便都能超越福冈那时候。而且新宫寺理事长现在不在这里。」



「……是,我也这么认为。」



彼方刚才也有同感。



但这和绫辻绚濑有什么关系?



「所以为了以防万一,我想增加一下选项。」



「选项?请问是什么意思?」



彼方满脸疑问。诸星说:



「我差一步就能宰了那老头。但是我知道有个家伙,能帮我弥补这一步。我要把那家伙叫到九州来。我是不知道那老头想干么……但不能再让他乱搞。就让他见识一下,年轻人也不好惹的。」



他嘴角勾起笑意,毫不畏惧,又充满挑战欲。



◆◇◆◇◆



逃离九州。



居民面对现状,嘈杂声满载著慌乱、愤恨,以及恐惧。



刀华所在的四楼病房也听得一清二楚。



「…………」



人群彷佛漆黑潮水,流过街道。刀华从病床上望了人群一眼,心想。



这个方法很难拯救大多数人。



既然疏散弄得这么混乱,还不如镇守在原地,等待黑乃归来。



刀华想到这里,马上又发现这个念头有错。



听说自己昏迷的时候,天童甚至引发了大地震。



就算不论地震,还有他攻击泡沫时使用的火焰伐刀绝技。



建筑物内依旧危险。



面对天童操纵灾难的力量,根本没有地方称得上安全。



既然如此,只能尽可能让人群远离威胁,逃一人是一人。



联盟日本分部的方针很正确。



从这里看不见,但靠海居民应该已经得救了。



现在当地的魔法骑士没有人伤得了天童,只能顺从联盟的方针,尽可能让更多人逃跑。



他们只能祈祷,黑乃能在天童第二次出手之前赶回来──



刀华思考到一半,指甲戳进颤抖的肩头,蜷缩背部。



──在天童出手之前?



居然得期望敌人可能晚行动,太可笑了。



换句话说,他们只能放弃主导权。



把自己的生命。



把当地居民的生命。



全都寄托在危害他们的敌人身上。



这是多么狼狈不堪。



「……我竟然这么弱小…………」



「没有这回事。」



「──!?!?」



下一秒,刀华感觉自己的心脏爆炸了似的。



全身毛孔顿开,喷出汗水。



怎么会──大脑尝试否定现状,却办不到。



她认得刚才那声音,那温柔和善的嗓音。



「啊、啊啊啊……!」



声音是从病房房门传来。她望了过去。



她内心描绘的那名人物,就站在门口。



色如枯叶的破旧和服,枯木般细瘦的身体。



是他,〈大炎〉播磨天童。



「啊、哈──呼、呼……!」



刀华一见到他的身影,全身怕得发起抖来。



牙根甚至抖到合不起来。



内脏不断痉挛,呼吸有一下没一下。



这股颤栗,深入骨髓。



刀华面无血色,呼吸急促──



「见到我,却没办法唤出灵装。你已经被我击溃心灵了呢。你很害怕我。」



天童明明瞎了,却彷佛看得清刀华的模样。



「我明白。被彻底决定好、无力抵抗毁灭到来。死命挣扎仍然难以摆脱绝望──这是多么令人惧怕。比起和死亡比邻而居的战场,这股恐惧远远超过其数倍。」



他缓缓接近刀华──



「真可怜……」



温柔地轻抚刀华的脸颊。



「噫、啊、唔~~~~~~!」



冰冷的体温滑过脸颊,刀华的身躯猛地一震,无比害怕,张大的双眸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泪水。



她不时张开嘴,想大声尖叫,喉头却又发麻,无法出声,只能像风箱一样,发出乾涩的声响。



刀华的眼眸彻底屈服,不剩半点战意。



天童见状,露出哀伤的神情。



「你的光芒曾经光彩夺目,现在却这么黯淡……你已经看见那条锁链了,是不是?我代表著『死亡』,而你的极限化成锁链,紧紧绑住了你。」



「……!」



「那锁链太过牢固,令你退缩。可以的话,真想把所有困难交托他人,拔腿就跑。你是这么想的,对不对?但是,不可以。只要你扯开那条锁链,上天就会降临在你面前。上天会将『恩宠』赐给跨越尽头的人。所以,为了让刀华小姐再次反抗我,反抗命运,我今天要来告诉你一件事。」



天童说完,缓缓起身,俯视著刀华。刀华无力地瘫坐在病床上。



「就在今天的稍后,我会再次攻击这块土地上的人们。」



他宣告,绝望即将到来。



「──!!」



「冰灾〈红莲地狱〉──庞大的暴风雪将会包围整个九州。你们似乎尝试逃离九州,但我不会放过他们。我会冰冻海水,把所有人关进严寒牢笼。风雪将会不间断地吹袭,冻僵居民的身体,皮肤因寒冷而碎裂。只要三天,所有人都会死得一乾二净,育幼院的孩子们也不例外──」



「不要啊啊!快住手!」



绝望点燃刀华的心灵,瞬间忘记刚才的僵硬。



她爬起身,咳血般地嘶吼,朝一旁的天童伸出手。



她想抓住天童。



但是刀华的手仍然像墓园那时一样,抓空了。



宛如要抓住云雾。



碰也碰不著。



另一方面,天童却张开五指,双手抓住刀华的头──



「──那你只有一个选择!就是由你,亲手打倒我!!」



「咿……!」



天童说著,眼窝喷洒翠绿魔力光,犹如火光。



刀华近距离直视天童的样貌,畏惧心再次复苏。



她忍不住闭紧眼,想要逃离眼前的恐惧。



天童却不允许她逃避。



他的手指强行撑开刀华的眼睑,斥责道:



「不能撇开目光!不直视困难,要如何战斗!来,看著我,憎恨我,然后打败我!我打算毁了那间美好的育幼院,杀死那群善良孩童!只有你能打败我!没有别的方法!我代表著你们所有人的『死亡』。绝不会有一丝怜悯。」



「~~~~……!」



刀华现在的感觉,就和墓园那时候一样。



两人靠得如此接近,却如同相隔两地。



她无法触及眼前人的身体,更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。



「你放心,上天慈悲为怀。祂一定会赐给刀华小姐『恩宠』。上天是如此宽容,连我这种落魄之人都能获得赐福。来,鼓起勇气。」



天童的用词、神情、语气,一切的一切都饱含著「爱」。



(插图009)



然而他的行动却如此偏离他表现出的「爱」,难以理解。



刀华不由得问道。



「为什么、你要……这么做?」



质问这股疯狂的缘由。



天童闻言,语气带著一丝哀叹,答道。



「正因为我双眼不视物,才能看得更远。已经没有时间了。东边的天空正要降下永夜。那片深沉漆黑的夜色,会吞噬众多生命光辉。」



「!?」



永夜。



她在墓园对付天童时,也曾听天童提过这个词汇。



当时刀华还听不懂意思,现在却闪过一丝灵感。



从这块土地往东去──美国大平洋舰队正突袭首都东京。



「现在东方孕育的异变即将展开。像刀华小姐以及其他人那样微弱的光芒,瞬间就会消失在永夜里。所以我必须在各位受害之前,将各位引领到上天身边……我必须指引你们。唯有这个方法救得了你们。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存活至今,全是为了这一切……!」



天童坚毅地说完,放开刀华。



他解下自己颈子上的树枝十字架项炼,放在病床上。



「刀华小姐,我相信你的坚强。请你一定要扯开那条锁链,赢得上天的『恩宠』,前来杀死我──只有仰赖上天伟大的慈爱,才能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。」



下一秒。



天童的身影一阵摇晃、模糊,接著如雾水般消散。



引力带来的压力原本捆住刀华的心脏,此时也随之散去。



「呼!哈啊!咳咳、喝呃……!」



内脏终于恢复功能。



刀华呕吐般地张大嘴,拚命吸取氧气。



她重复呼吸,脑袋终于恢复运转,思考著。



(那个人、究竟……)



看到了什么?



她试图伸出思绪厘清对方的想法。



然而,她没有时间悠哉思考了。



「啊……!」



窗户开始喀哒喀哒响。



一股寒意爬上背脊。



这不同于刚才。刚刚是引力造成精神上的寒意。



肌肤确实感受到外在气温下降。



「难不成──」



『这里是应变中心广播。刚才收到气象厅最新消息,福冈市发生局部气温变化。稍后将协调全体应变措施。请B级以上魔法骑士,以及各单位管理层级职员,前往大学第一教室大楼正面大厅会合。重复一次──』



联盟的紧急集合广播证实了最糟糕的推测。



──就在今天的稍后,我会再次攻击这块土地上的人们。



天童如他的预告,开始行动了。



惨剧并未放慢脚步,确实地一步又一步逼近。



恐怕等不到黑乃返回九州。尽管〈世界时钟〉是日本首屈一指的A级骑士,她可是要对付大国的军团,不可能那么快赶回来。她说只会花三天,但这时间仍然很紧迫。刀华也明白这一点。



黑乃已经赶不上了。



只能以现有战力讨伐天童。



除此之外,没有第二条路。



而方法──确实存在。



床单上放著树枝十字架。



刀华一望著十字架,天童引力遗留的影响便深深勾起恐惧。



但是,他告诉刀华。



不可以移开目光。



只要跨越这份畏惧,「恩宠」就在另一端等著她。



天童的大部分话语都令人摸不著头绪。



但是,刀华能够确信一件事。



那就是,他没有说过一分一毫的谎言。



他确实是基于善意行动。



他想要引领伐刀者获得「恩宠」──也就是〈觉醒〉。



强迫刀华这些伐刀者,去体验跟自己一样的〈觉醒〉过程。



那么,前方一定存在。



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恐惧。



无处可逃的宿命威胁。



当自己撕裂、跨越这些困难,就能掌握打倒天童的力量。



「我一定得做……一定要打败他……」



刀华喃喃说道,手伸向十字架。



接著,抓住。



于是──



「……我、我得战斗!」



下一刻,刀华再次回到那座山丘。



寸草不生的铅灰色山丘顶端。



她手无寸铁,被绑在十字架上,宛如罪人。



周遭还是围绕著天童,人人手持〈天丛云剑〉。



刀华见到这幅景象,暗自心想。



她第一次看见这光景,不懂个中之意,非常慌张。现在她明白了。



自己心中对于最难逃离的「死亡」,化成了这幅景象。



在自己年幼时……她不记得是几岁的时候,曾在图书馆读到一本有关基督教的书籍。



书上附了插画,记载凡人残忍地处决了圣人。依稀记得自己看到这段描述,突然感觉很悲伤,而且很害怕。



这段记忆在深层心理化作「死亡」的形象,呈现在眼前。



也就是说──



(这些画面,全是妄想……!)



无数锈迹斑驳的剑尖,轻轻刮过裸露的肌肤。



铜锈的凹凸勾破皮肤,产生小小的刺痛。但这些全是幻想,源自于自己的畏缩。



没错,包括这道文风不动的锁,以及眼前无数的天童。



一切都是虚构。自己面对无法抗拒的死亡宿命,心生怯懦,便用这幅景象阻止自己挑战命运。



(既然如此,我必须用自己的意念超越它!)



天童的所作所为,都是基于善意。



那么他口中的一切,一定都是真实的。



只要克服、压制这些幻想,就能到达〈觉醒〉阶段。



那么──



(不可以逃避……!要战胜自己的软弱,斩断锁链!)



自己非做不可,不能不挑战。



她一定要在现在这一刻──超越自己的宿命。



不然,她再也没有手段拯救自己重视的人们。



她一个劲地扭动身躯,束缚仍旧牢固。



无论她再怎么使力,不动就是不动。



剑尖不再轻抚皮肤,静止不动。



接著,深入。



开始压迫皮肤。



(唔、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痛!不痛……!)



她咬紧牙根。



全是幻象。



这不是现实。



所以她不会死。就像刚才一样。



那么要她重复几次都行。



不管几次,她都要试。



直到扯断这道锁。



再多痛楚都要忍耐。



她发誓,激励自己,下定决心。但就在这一瞬间──



处处剧痛涌进刀华身躯,轻易拋飞她所有的决心。



『啊呃──啊啊啊啊啊、啊啊啊啊啊啊啊、啊啊啊啊!!!!』